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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镇西 · 生命叙事】大片:有一种教育叫“生死相依”(别错过文末的精彩视频)

李镇西1 镇西茶馆 2022-03-28



 

2014年8月3日16时30分,云南省昭通市发生6.5级地震。

当天,余震还没结束,詹大年对学生说:“孩子们,我们去不去灾区救灾啊?”

孩子们都说:“去呀!”

去干什么?孩子们其实很茫然,但他们真的非常渴望为灾区孩子出点力。

詹大年说:“我们总不能空着手去吧!那这样,你们马上把自己的被子洗干净,至少要凑足50床被子。还要凑点钱,凑点衣服。”

孩子开始筹措。第二天,孩子们就把被子洗干净了,还凑了点钱。第三天,也就是8月5日,詹大年就和三个学生带着50套被褥、50套衣服、3400元现金赶赴地震最严重的巧家县包谷垴乡。



到了那里,没有吃的,也没有住的,连水都是污水,只能吃方便面。他们在那里住了三天,把带来的被褥、衣物和现金捐了之后,还想做点什么,但他们发现其实什么都没法做,有力使不上。毕竟救灾重建的许多工作是很专业的。作为第一个到达灾区的救援队,他们却有一种无力感。而且刚刚发生地震,解放军还没来得及开路,好多地方也进不去。

当时,山上经常有滚石,詹大年觉得很危险,便对孩子们说:“我们在这里没有用,只会增加他们的麻烦。我们回去,回去组建一支心理救援小组,等这里的学生开了学我们再来。”于是他们回到了丑小鸭中学。

 


 

当时离开学还有近一个月,回到学校,孩子们开始了专业准备。詹大年给孩子们出主意,提建议。在他的指导下,孩子们查阅地震资料,请教心理老师:怎么样去帮助灾区哭泣的孩子?在这个基础上,孩子们组织了不同的学习小组,有的学地震知识,有的学心理知识。詹大年专门请了地震专家和心理学专家给孩子们上课。

大概自学了十多天,孩子们开始演练,模拟到了灾区后出现的各种情形进行“实战演练”。孩子们特别认真,情不自禁有一种责任感。他们还自己分工:哪个当队长?哪个当副队长?副队长和队员又有分工:有负责游戏的,有负责安全的,有负责后勤的,有负责采购的,有负责观察地形的,有负责搭帐篷的,还有负责哄孩子的……

詹大年告诉我:“孩子们心很细,考虑得比我细致。有些方面我都没想到,可他们想到了。”

孩子还专门选了一个安全副队长。他们选的谁呢?选的是一个到这学校后特别喜欢害人的学生——他其实也不是真心要害人,他就是特别喜欢做恶作剧。孩子们为什么选他呢?他们认为,他鬼点子很多,什么都看得到;他小心眼,而小心眼就适合当安全队长。当时詹大年还有些担心,可孩子们用人格心理学的理论说服他。他们说,他是怀疑性人格,而怀疑性人格就适合当安全队长,因为他什么都不放心,什么危险都看得到。

“当时我觉得这些家伙的心理学学得太好了!”詹大年对我说。

“丑小鸭中学志愿者赴地震灾区救援队”总共八人:詹大年、两位老师、五个孩子。他们约定九月八号出发。



出发前,詹大年对孩子们说:“我们这个团队是不是应该有一些规则?”孩子们说:“当然应该有啊!”詹大年说:“具体有什么规则,你们自己订吧!”

孩子们便很认真地一条一款地讨论制定起来,规则写好后给詹大年看。詹大年看了之后大吃一惊。“说实话,这些规则之详尽,我是写不出来的。”事后詹大年对我这样说。

孩子们问:“詹校长,你看看哪些还需要修改和补充的?”

詹大年说:“我没有什么修改和补充意见,只是你们缺了一点,驾驶员需要做什么?你们把驾驶员的规则写上。因为我是驾驶员嘛!”

于是孩子们给驾驶员詹大年定了一条规则:“服从队长安排。”

而当时那个队长叫熊祥宇,只有14岁。

 


 

几年后的今天,詹大年给我说起这个规则,还无比感慨:“说实话,写这个规则,我的确没有他们厉害!因为他们涉及了到灾区后所遇到的许多具体的问题:哪个孩子哭了,就给一颗星贴在额头上,或者给一个气球;如果孩子还继续哭,就给他一个棒棒糖;灾区有的孩子没吃过方便面,如何给他们吃方便面?怎么教他们爬树,教他们做鬼脸?还有,遇到孩子没有老师怎么办?他们就去上课,又怎么上?……总之很详细。所以千万不要低估孩子的责任感与组织能力。”

我这个“局外人”更是另有一番感慨,这些志愿者在来丑小鸭中学之前,都是令老师和家长头疼的“问题学生”啊!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采访了当年这个“志愿者救援队”的副队长王涛。他说:“我是2012年的妇女节那天来到丑小鸭中学的,跟着詹校长三年有余,这期间,我讨厌过他,也喜欢过他,但我永远不可能忘记的就是昭通‘8·3’地震,我们一起去救灾的一幕幕往事。”

詹大年对我说:“当初地震发生后,我之所以要带孩子们去灾区救援,其实救援还不是主要的目的,我的主要目的是要给他们一堂课,这堂课的内容有爱心、自信、责任、吃苦……这堂课不是我讲,而是他们自己去体验。”

2014年9月8日,詹大年开车,载着“丑小鸭中学志愿者赴地震灾区救援队”出发了。


 

 

那一次,他们先后到了三所学校。其中有一所学校叫红石岩学校,学校所在的村子伤亡很大,死了很多人,光红石岩学校就死了9个孩子,有一半孩子的家庭破碎了,所有孩子家的房子都倒塌了,没了。

詹大年一行人是头一天晚上进去的,当晚就睡在一个教室潮湿的地上,搭个帐篷,没有电。孩子们却感觉到非常舒服。其实,他们不远处的下面就是一个堰塞湖,他们睡在地上还不断听到山上的巨石滚落的声音,哗哗哗地响,时不时还有余震,但是孩子们一点都不害怕,相反觉得很兴奋。他们觉得自己是大人了,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



关于进驻灾区第一天的情形,王涛对我回忆说:“我们到达住处,是一个打扫过的教室,大家在这里打地铺,孩子们听闻有外人过来,纷纷过来围观。大家又好奇,可是又不太敢靠近陌生人,在孩子们的推搡下,几个胆子大的孩子过来开始搭话了,好奇的弯腰问志愿者是干嘛的,不一会儿,每个志愿者身边都围坐了一圈小粉丝,在小零食和小玩具的‘利诱’下,不一会儿小朋友们就和我们打做一片,热情得都要靠老师来劝阻让孩子们从志愿者身上下来。甚至,有个志愿者上厕所找不到路,都是孩子们拖拽着送到厕所的。半夜,我们在睡梦中模糊听到一声巨响,第二天听说是对面的山,半座已经塌陷下去,滑石直流堰塞湖,好在对面无居民,也未波及到我们所在的红石岩。”

 


 

第二天,丑小鸭中学的孩子们给红石岩学校的小学生做心理游戏,带着他们爬山,和灾区孩子相处得非常愉快。

毕竟学过一些心理学知识,丑小鸭中学的志愿者们随时都很注意保护孩子们脆弱的心理。

王涛给我讲了一件事:“午饭时间,一个看起来比其他孩子要高壮一些的孩子,像孩子们的头儿,一直在和我聊天,这孩子从我到这个地方开始就和我没有陌生感,如果不是他胖我瘦,不知道的人以为我俩是兄弟呢!聊着聊着,他默默地把碗里几块为数不多的肥肉夹给了我,说:‘他们都说我胖,我得少吃点肥肉了。’本来我也是从不吃肥肉的人,但是想到灾后的孩子心理本身就比其他的孩子要脆弱,我怕刺激到他,硬生生把肥肉给囫囵地吞了下去,然后把自己碗里的蔬菜夹到他的碗里说:‘想减肥就多吃蔬菜,就能和我一样瘦了。’我这个副队长是心理课的主要负责人,当时我心里还有个小心思就是‘擒贼先擒王’,让他心理稳定,会对其他孩子产生示范作用。果然在之后的课程中,这个孩子王起到了不少的带头作用。”



当时王涛也只有14岁,也还是个孩子,可在灾区那些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岁的孩子面前,他俨然就是师长。

志愿者们开始给孩子们上课了。先是绘画心理课,大家很安静地在画,可能也只有在绘画的时候,孩子们的心才能放松下来。半个小时过去,王涛发现了几个孩子的作品,有点与众不同,他们画里表达出来的悲伤和一些暗喻美好的东西让志愿者们心里一紧。一问得知,这些孩子有的失去了家人,有的是家被震垮了,每天上学要走两个小时山路,所以在他的画里,有一辆小马车。这些信息让本来就不大的志愿者们,心里多了一份同情,也多了一份感恩,感恩自己家人健在,衣食无忧。   



下午的户外拓展课,孩子们配合得很积极,和绘画课时的安静截然不同,他们活泼、机灵。志愿者们一下觉得先前的担心似乎都是多余的,因为他们一开始很担心这些孩子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让他们焦虑、自闭。当然,志愿者们的心理干预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正是这种专业的知识,加上不大的年龄差,才让大家走得更近,心贴得更紧,孩子们纷纷向志愿者吐露心声。   

傍晚,孩子们又围坐在一起听着志愿者们讲外来的故事,听着他们弹吉他,唱歌,孩子们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一晚的时间,志愿者的手上都是孩子们贴的画,包里塞满了孩子们的“通用货币”:泡泡糖。直到晚上,大家都笑累了才渐渐散去。

 



第三天,红石岩学校的校长对詹大年说:“詹校长,地震一个月以来,孩子们没有笑过,这两天,我第一次看见他们笑。我也没有笑过,也是第一次笑。”  



想想也是,当时满目废墟,整个村子全部成了废墟,烂衣服、烂鞋子,到处都是。村子里面只有一幢房子没有倒,其余全都倒塌了,啥都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中,怎么会有笑声呢?但丑小鸭的孩子们给村子带去了生机,带去了笑声。

临走前,孩子们送了一幅画给志愿者们,那是一幅很普通的志愿者们的大头画,还有一个笑脸,那是身材胖胖的“驾驶员”——詹大年。



詹大年带领丑小鸭中学的志愿者们先后到了三所学校给学生做心理救助活动,每到一个学校,都非常受欢迎。其实,丑小鸭中学的孩子们做的事也很简单,毕竟他们也是现学现用,谈不上多么高深的心理学理论,但他们通过简单而有趣的心理学游戏,让孩子们沉重而紧张的心理得到大大的疏解。

有意思的是,当地的不少老师完全把丑小鸭中学的孩子们当心理学专家了,不停地问:“老师,这个问题怎么解决?”“老师,这个问题怎么解决?”他们直接就管丑小鸭中学的孩子叫“老师”,觉得他们什么都懂。丑小鸭中学的几个志愿者内心很自豪,他们可能从来没有如此感觉到,自己在别人心中是那么重要!

 


 

詹大年对我说:“那次在灾区,好几次我和学生有相依为命的感觉,几次我们死里逃生。”

最惊险的一次是,詹大年开着车从红石岩出发,孩子们都坐在车上。四周高山,极为险峻,“我以前真的不知道有鸟飞不过的地方,那次感受到了,真的是鸟都飞不过。”大年说。

开着开着,唯一的一条路因为地震没了。眼前只有挖掘机勉强挖出的一条坑坑洼洼、汽车开过都蹦蹦跳跳的路,而路下面就是一百多米深的堰塞湖。当时正下着雨,路滑,詹大年感觉有点刹不住车,他感觉车正向堰塞湖里面滑,当时全车人都不敢说话。詹大年很紧张,觉得一车人的生命都在自己手中,他便屏住气,慢慢地把车一点点往比较粗糙的地面弯过去,终于半靠半停地把车稳定在了路边上。



詹大年对大家说:“你们都下车,走过去,我独自开车过去。这样的话,你们能够活下来。不然,车掉进堰塞湖,我们会一起变成文物的!”他的意思是,若干年后掉下去的人被从堰塞湖里挖出来,不就成了“文物”了吗?

两位老师和孩子们下车后,詹大年就小心翼翼开着车往前缓缓移动,他们就跟着车在后面走。突然一声巨响,让詹大年浑身一抖,他赶紧停下车往回看——山上的石头哗啦哗啦地往下掉,在孩子们周围往下砸,可能是苍天有眼,居然没有一颗石头砸着孩子们!

“他们是在石头里面往前飞奔啊!”至今讲到这里,詹大年还很后怕。可我在感动的同时,心里掠过一句话——

这是由丑小鸭变成的白天鹅在飞翔!


 

 

对于这段惊险的经历,副队长王涛后来专门写过文章,其中有这样的段落——

才出发离开学校没有多久,车子颠簸得很厉害,路!似乎根本就没有路了!眼前是一堆堆乱石……头顶,是黑压压的悬崖,湿漉漉的,望不到头,如一群张牙舞爪的巨兽……下面是明晃晃的堰塞湖,冷冰冰的,深不可测,像没有底的万丈深渊。

“全部下车!”詹校命令我们,“留王涛和熊祥宇跟在我车前面跑,我好确定车在什么位置。其余的人往前面冲!到安全区等我们!”

除了我和熊祥宇,大家全部往前面冲。那时,我只感到肩上挑起了重担,丝毫马虎不得了!

詹校长再次点火,车身颤抖着,缓缓前行。我和熊祥宇一左一右。山路的左边是还未滚下来的大石头,右边是百米悬崖,悬崖间就是所谓的“路”——这个哪是路啊!一不小心哪个坑稍微大一点,车身一斜,那就可能会掉下悬崖,或者是撞上大石头,随时都可能会一命呜呼,车毁人亡!

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知道我跑着,詹校就更安全。

我越跑越有力量,只是感觉每吸一口气,胸腔就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撕扯着我的肺,眼前的东西也越看越模糊。

终于到了角度很大的一个弯道,模糊的看见几个人影,那就应该是李老师和同学们了!我知道,快到了。他们的脸越来越清晰,到了,终于到了!

上了车,詹校问我:“累不累?”我说:“累!”没有其他多余的话了,只是豆大的汗珠一直从头上往下滴,从背上涌出来浸湿了衣服。

“我哪敢让你们坐车啊!一不小心,我们都会掉进堰塞湖,成为文物啊。”詹校接着说:“你们下车了,我胆子就大了。何况你们一左一右护卫着我,看到你们,我就更有胆量了。”詹校看着我,眼中尽是怜爱与欣慰……

说着话,一声闷雷,地动山摇,余震发生!我们庆幸我们没有被压在大石头下!

原来是这样!詹校信任我,我也信任他。

 


王涛这篇文章的题目叫《有一种信任叫生死相依》。(详情今日镇西茶馆次条文章。)

我想,有一种教育,也叫“生死相依”。

是的,此时此景,无需任何语言

——信任,就是教育。

 

 

当天晚上,詹大年一行人就离开了红石岩。第二天詹大年说:“我们不能再回红石岩了,太危险了。”但没有第二条路回去啊!好在有解放军挖路,所以第二天他们还是又回来了。詹大年担心山上的滚石,当时车的左边是大山,右边又是堰塞湖。他想了想,对大家说:“这样,还是我开车,你们都下去,你们在车的右边走,因为左边是山,有危险,你们就在车的右边走。”

就这样,詹大年把车开得很慢,孩子们都在车右边跟着车慢慢地走。“当时我心里也很虚。路面坑坑洼洼,右边又是堰塞湖,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所以我不敢让他们坐车。其实,下面走也很危险的,有一个女教师胆子更小,她就不下去,她说我不下去。但当时我只能让孩子们下去,相对来说这样安全一些。”詹大年对我回忆道。

刚刚把这段路开完,后面一声巨响,他们回头一看——路就没了,整个山垮塌了,尘土飞扬起来。孩子们情不自禁“啊”地一声,担心他们的詹校长啊!直到看见詹大年把车停下来。他们才彻底放心了。

苍天有眼,就这么神奇!



当时 ,有一个孩子对詹大年说:“詹校啊,丑小鸭应该是中国最牛的学校!因为整个中国没有第二所初中的孩子这个时候敢来地震灾区,也没有哪个学校的孩子能够来灾区为这里的孩子们做心理辅导。

另一个孩子说:“幸好没有把胆小的人带进来,不然他会吓得躺着出去。”

还有一个孩子说:“詹校啊,在这一刻,我感到了生命的脆弱,也感到了生命的伟大!”

在这个过程中,詹大年三次给孩子们道歉:“对不起,孩子们,我把你们带进来,差点就带不出去了。”

孩子们都说:“詹校,你别这么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关于生命,关于责任,关于自信,关于坚韧……都在其中了。

 

 

第二年,副队长王涛从丑小鸭中学毕业,却自愿留在了母校,担任丑小鸭中学的助教。在那篇《有一种信任叫生死相依》的结尾,他写道——

三年多以来,我犯过很多错误。一直记得詹校和我说过两句话:1.我会无条件地信任我的学生。2.人一辈子都会犯错,但是有一个错误不能犯,那就是不改正错误!

我和詹校平时话不多,但我们的故事却数不胜数。

毕业后,我没有选择升学,而是回到丑小鸭,继续跟着詹校学习。因为詹校就是一所大学。

现在,没读高中没也考大学的王涛,从“詹校”这所“大学”毕业后,在成都市最繁华的太古里从事着文化传媒方面的工作。  

 

2021年1月18日



下面这段视频,真实地记录了丑小鸭们在地震灾区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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